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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孙悟空成了诗人

2022-07-15 15:57:28 来源:杂文月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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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家强/文

孙悟空是个野猴子,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,完全丧失了家教。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后,就与另一些野猴子混迹到一起,那些野猴子的水平一点儿不比他高,对他根本起不到互帮互学的作用。

好在孙悟空自己有上进心,与同为最底层的野猴子厮混一段时间后,就追求进步,一叶扁舟,五湖四海地寻找可以提携他的师父去了。

也确实是功夫不负有心人,孙悟空不愧是励志青年的好榜样,果然被他寻到了师父,并且是个大有来头的师父。

师父也果然独具慧眼,在一身野气的孙悟空身上发现了别人无法比拟的才华潜质,于是就教外别传,单独传授了孙悟空一身惊天动地的本事。

只是有了本事的孙悟空越发野性难驯,公然在师兄弟们面前显露他的能力。

师兄弟们都拜在同一个师门,为什么孙悟空能学得各种神通,而他们不行?

没有哪个师兄弟会自认为自己潜质才华不行,他们只会认为是师父偏心。

孙悟空的一炫耀,等于给师父拉来了仇恨。师父就算再欣赏他,也不能为他一个猴子得罪所有的徒弟门人。

于是,孙悟空被驱逐回家。

这算是孙悟空成长过程中的第一个机缘,也是第一个跟头。

孙悟空的师父虽然驱逐了他,但内心还是认可他喜欢他的,所以在这个跟头里,孙悟空并没接受多少教训。他依然野性难驯,并且因为他学了一身大本领,野性有了更充分发挥的条件,他很快组织起队伍,闯东海,闹幽冥,并直接跟天庭叫板。

这个时候的天庭,根本没把孙悟空的能力放在眼里,只是不想在他身上浪费精力,就把他叫到天上,准备给个小职务,收编到天宫人事队伍里了事。

去接受天宫安排,是孙悟空第一次见玉帝,这个时候的孙悟空心里,根本没什么等级观念,他觉得是凭一身本事被天庭看中,对谁他都不买账,玉帝问他话时,他也只是大咧咧地答应一句:“老孙便是。”

小说里在此处以天宫百官的反应,对孙悟空的这句牛皮哄哄的回答给出了一个评价:“这个野猴,怎么不拜伏参见,辄敢这等答应‘老孙便是’,却该死了,该死了。”

这是大众眼里,孙悟空作为有志青年出场的第一眼印象,这印象就来自于孙悟空对玉帝的态度。当所有人对玉帝都“拜伏参见”时,孙悟空的大咧咧一句“老孙便是”,就成为那些拜伏着的人心中该死的罪过。

当然玉帝并没有因此动怒,这是玉帝的涵养修养。但随即玉帝封孙悟空的官,却是个从未出现过的弼马温,养马的饲养员头目而已。

很难想象,如果孙悟空在此时就拜伏参见,口称万岁,再奉上一堆久仰天颜、有幸归顺之类的高帽子,龙心大悦的玉帝,随手赏赐的官位,会是什么?

大概率会比弼马温好一些吧。

有志于到天庭当官的孙悟空,因为对天宫规矩的不懂和漠视,就这样在初出仕途之际,遇到打击。

孙悟空对规则的漠视,比例要比不懂大一些,因为他是跟太白金星一路由花果山跋涉而来,不懂的事,他完全可以在路上向太白金星请教个明白,他不请教,说明他不在乎懂不懂,他此时的心里,会将天庭对他的邀请,理解为是他个人的能力超强,所应该得到的待遇。

很快,孙悟空就知道他的能力,在天庭群官的眼里,根本就是被无视的。弼马温这个“官”,就算不是对他的侮辱,起码也不是尊重。

志向远大、理想丰满的孙悟空,当然受不了这种待遇。

于是,他挂冠而去,不鸟你天庭这一套,回花果山当他自由自在的山大王去也。

孙悟空不进天庭体系也罢,一旦进入了,哪里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。置天庭规矩于何地。于是,在孙悟空对天庭并没形成实际伤害的情况下,天庭三军对花果山悍然出手。

在上位者的眼里,对规则的破坏,远远大于对实物的破坏。孙悟空学成归来,杀妖斩将,割据花果山,天庭也只是把他招安到官僚队伍里了事,可当他不服从安排,居然敢将上级任命弃若敝履,这就构成了对天庭秩序、尤其是玉帝权威的严重挑战,若不处理,万一后面的人有样学样,玉帝的权威何在?延续了不知多少年的天庭秩序还怎么继续下去?

天庭三军此次征讨花果山,完全是出于对玉帝权威的维护,是没有明确法律依据的。但如果孙悟空足够弱,直接打杀就行了。能力不够又不听话,就足以构成打杀的理由。

偏偏孙悟空能力足够强,天庭三军一番作战,落了下风。

在这个时候,能力起了很重要的作用,如果继续镇压,天庭要付出巨大代价,与孙悟空对天庭形成的实际伤害来比较,很不划算。

天庭里此时出现了两种声音,一种是以哪吒三太子为首的少壮派,要求“添兵剿除”;另一种是以天宫老油条太白金星为首的安抚派,反正孙悟空也没对天庭造成太大伤害,剿除他成本太高,不划算,不如直接给他个空头职衔,招安算了。

玉帝是万古一帝,千万年一把手当下来,也深谙一手耳光一手甜枣的用人之道,听了太白金星的,又把孙悟空叫上天宫,按孙悟空提出的要求,封了个“齐天大圣”。

孙悟空在玉帝满足了自己所提出的条件后,“亦止朝上唱个诺,道声谢恩”。

此时的孙悟空,心里仍会认为这个齐天大圣,是靠他的能力,用金箍棒打出来的。

很快,他就知道,在强大的实力面前,能力根本算不得什么。

天庭的实力,不在于他的队伍里有没有可以跟孙悟空硬拼的战将,而在于他强大的人脉资源、深厚的统治基础,以及深入众神血脉心髓的秩序规则。

幻想着一根棒子打出理想前程的孙悟空,在这样掌握天地的实力面前,比蚂蚁,其实也强不了多少。

很快,在孙悟空再一次用能力来表达不满的时候,玉帝请来了他的朋友如来佛祖,如来佛祖五指一伸,这个猴子就被压到了五指山下。

被压之前,孙悟空还气昂昂地陈述:“皇帝轮流坐,明年到我家。”要玉帝搬出天宫,由个人能力更强大的他孙悟空来坐这个位置。五指山下一压五百年,再出山后,见到玉帝之时,孙悟空就已经非但不敢怀恨在心,反而“心中欢喜,朝上唱个大诺”。

五百年沧海桑田,五百年深思前因,此时的孙悟空,已经接受天庭的秩序了。

又经历一番西行路上的种种磨难之后,在金兜山上,孙悟空遇到独角兕大王,干不过,到天庭搬救兵。这个时候,他就已经知道灵霄宝殿不能随便出入了,他也知道请托自己的老关系户四天师,先向玉帝传奏,然后再引见到殿中。

听听孙悟空是怎么向玉帝汇报的,他将情况说明后,继续说:“为此老孙特来启奏,伏乞天尊垂慈洞鉴,降旨查勘凶星,发兵收剿妖魔,老孙不胜战栗屏营之至。”这番哀求拍马的话说完后,“却又打个深躬道:‘以闻。’”

孙悟空的转变,让他的老关系户四天师之一葛仙翁都吃惊,取笑他:“猴子是何前倨后恭?”

孙悟空的回答非常真实,也非常沉痛:“不敢,不敢,不是甚前倨后恭,老孙于今是没棒弄了。”

金箍棒是孙悟空一身本事所系,此时的孙悟空,已经发自内心的认同,他这一身本事,在强大的实力面前,约等于无。

没有金箍棒弄了的孙悟空,此时却弄出一支笔来,在天庭天门上写下这么四句歌颂天庭的诗:

风清云霁乐升平,神静星明显瑞祯。

河汉安宁天地泰,五方八极偃戈旌。

这是《西游记》中孙悟空写的唯一一首诗,讴歌他当年要一力掀翻的玉帝到了毫不脸红的高度。四句诗一写出来,孙悟空的成长之路算是彻底打开了,此后,孙悟空一路高歌猛进,直至成佛。


来源:杂文月刊
责任编辑:崔国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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