赌咒的堕落

伍里川/文

活了40多岁，发现有些赌咒越来越当不得真，否则“命案”就要多上好多起。为了众生安好，我还是忽略某些人的信口胡诌好了。

我被某地一红木商家拉进过一个群，就因为在某个微信拍卖平台拍了他两三件小的海南黄花梨料子。群里多的是和我一样的“小白”。群主在拍卖平台，有一个非常文艺的店铺名，但自介之语却透着一股市侩味。有四个字让人过目难忘：假一赔命。在群里卖货，他也这么赌咒发誓，说要是以越南黄花梨充海南黄花梨卖就怎么怎么着，端的是“人前人后一个样”。

做这行，就算是顶尖高手都有打眼之时，当今收藏界一位重量级人物就公认不分“海越”；寻常生意人能保一时料子真，焉能保一世无错？卖一次假，就赔一次命，这是做生意还是送命？

时间长了才知道，我这是替古人担忧。我在吃过不少“药”，又经历反复锯磨品性、刻苦翻书研习、多方求教高手的过程后，始有一点心得。前述群主所卖的“海黄”只是中低档越黄，属于“一眼假”。有一次我忍不住打电话给他，追问所售到底是不是真品，他支支吾吾，竟说“是真是假要看怎么看”。

此处有简述一下黄花梨常识的必要。追根溯源，地球上真正能称黄花梨的也就“海越”二者。而玩家最初最难迈过的关就是“海越之分”。海南黄花梨，学名降香黄檀，俗称海黄，不用多说，是世间黄花梨的“门户”所在。前些年，海黄价格暴涨后，越南黄花梨也就是学名为东京黄檀的料子，大量流入市场，由于两者价差甚远，因而很多商家“以越充海”挣黑心暴利。当然，“以越充海”中，也有因道行不深分不清“海越”的，非知假卖假。客观而言嘛，好的越黄，品质接近海黄，甚至有“百分料”之说，也属把玩上品。至于商家喊出“好越不输海”之说，甚至不顾木种学名与血统，臆造出非洲黄花梨、大叶黄花梨、缅甸黄花梨、南美黄花梨等一众莫名其妙的四不像黄花梨来，以托高市价，更无须多言。

但此群主这么卖假货，和误卖无关。既然“假一赔命”，此人要赔多少命啊？

问题是，就算你想给，只怕我还没地方放。活在世上，好生之德还是要讲的，莫要陷我于不义。于是果断拉黑、退出。

有人或许会质疑我不去举报。我还真的向拍卖平台反映过，但遭到敷衍塞责。麻烦在于，权威机构只能检测出木料是否是黄花梨，至于产地是哪里，是海南还是越南，那就没办法了。假货商家自恃的多是这一“软肋”。

从小到大，我见闻过很多赌咒发誓、愿赌服输的情形。虽多是口舌之争，但讲的是不忽悠。真诚一“赌”，老少无欺，古来亦不鲜见。

就“假一赔X”这个著名赌咒句式来说，起初也多半用意纯良，至少在“假一赔二”“假一赔十”阶段是这样。

后来就慢慢有了变化，“假一赔二”“假一赔十”不够用了，“假一赔百”“假一赔千”……就跟着出来了。商家的数学才华也真是让人叹为观止，万啊亿啊也敢“赌”上，只是“赌局”开始有了变局的意思，既然“钱”到了这个时候只是个数字了，那还谈什么说话算话的人格呢？

拿商品赌咒与市井口舌之争性质不同。在法律的框架内，一旦牛吹大了，商品之“赌”塌陷了，就得有个说法。

多年前，羊城晚报报道过，广州一位市民小江在一家超市花了不到10元钱买了6块手机贴膜。超市里贴了一款海报，大意是“假一赔万”。小江以手机贴膜没有贴相关执行标准为由找超市索赔。超市只肯赔2万多元，小江不同意，将超市告上法庭……结果如何未搜到，但超市肯赔2万多元，已经比那些逗你玩的“厚道”了许多。

既然数字意义上的“假一赔X”风险性极大，数目字也几乎用完了，那就只能有请“假一赔命”粉墨登场了——既语不惊人“死”不休，又公开耍流氓。

在“假一赔命”的语境中，赌咒者的命反而放进了保险柜里。不管谁赢了他，都要不了他的命。武侠小说里倒是有“生死契”情节，“生死决斗”之事也在外国发生过，但这些并不能拿来做“判例”。商家拿命“赌狠”可谓始于玩鬼终于避险。

如今，网购、微商、直播领域，发出“假一赔命”豪语的卖货人不在少数。个中奥妙你懂的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某些身处某个要位的人，也好“赌咒”，且事后装聋作哑概不认账。“赌”上的虽不是命，可也多为绩效、政声等“重器”，思之可叹。

这些事可总结为赌咒的堕落。

说到底，赌咒的内涵多为尊崇公认的规则或大道。在赌咒这事上偷奸耍滑，玩弄他人，蒙混过关，侮辱善意，且竟然成为一种风气，比之从前也可谓今不如昔，终还是可恨。